義工彭一玲:精神疾病 早發現可治癒

記者周喆 | 2016年1月24日

 「美國華裔精神疾病聯盟」負責人彭一玲,從病患家屬成為推廣精神健康服務的義工,
幫助許多和她有同樣境遇的華人走出困境。
(記者周喆/攝影)

精神健康在華裔社區往往是比較禁忌的話題。家人遇到精神疾病時經常不知道如何與病患交流、哪裡可以求助。來自中國大陸的「美國華裔精神疾病聯盟」負責人彭一玲以自己家人的經歷出發,也向專業人員求助學習,從病患家屬成為推廣精神健康服務的義工,幫助許多和她有同樣境遇的華人走出困境。

記者問:妳有沒有精神健康專業方面的教育或者工作背景?

彭一玲答:完全沒有。我從中國大陸移民來美,在廣州和香港都居住過。以前從事進出口貿易工作,2005年開始在美國定居,做教育方面的工作。但是沒有接觸過精神健康方面的東西。

問:那麼,是怎樣開始進到精神健康社區裡頭?

答:那要從我先生的過世說起。我先生不是正常情況下去世。2012年他從美國回中國,不到一個月就在旅館裡出了意外。先生的死對我打擊很大。那時我精神差到連上車時要先邁哪一隻腳都搞不清楚。女兒曾對我說:「媽媽,如果爸爸還在,他絕不希望看到你現在樣子」。

過來人 走出幽谷

問:後來是怎樣走出先生去世的陰影?

答:他走了以後,我又遭到更大打擊:我女兒發病了。我自己也出了精神問題。有一次我坐朋友的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。突然就覺得朋友開車太快,我受不了,要他開慢點。朋友已經將車速降到安全極限,我還是覺得他太快。我當時完全失控,臉色慘白,冷汗直冒。

朋友趕快把我送到醫院。經過檢查沒有發現身體有問題。我就意識到我可能精神出了問題。我要從困難中走出來,就要先過自己這一關,要敢於向專業人員求助。我接受治療後,確實狀況逐漸穩定。

本來我以為自己扛一扛也就扛過去了。後來發現還是需要專業人員的幫助。聽到很多抑鬱症病患訴說別人根本無法理解體會他們痛苦感覺,確實是這樣的。我希望大家能知道,在專業人士幫助、家庭理解支持下,最困難的一段一定能過去。只想靠自己「精神振作」起來,那是不現實的。

問:女兒後來得病也與她爸爸過世有關嗎?

答:是的。後來回想,我女兒當時已經有一些跡象。她連續十幾天都失眠,於是自己向學校輔導員和校長求救,說自己可能因爸爸過世受影響。學校方面只是讓她多運動鍛鍊。大家都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。沒想到過了七、八個月,我女兒就真的發病了。

我當時意識到,女兒發病的很多症狀都與我先生相似。我先生喝了20多年的酒,酗酒很嚴重。但以前我沒有意識到這屬於精神健康的問題。我先生生前從來沒有接受過精神健康治療。

後來,女兒的情況很嚴重,必須要進醫院治療。第一個醫生就對我說「你女兒的病症可能是遺傳的」,並問我們家的相關病史,包括我先生的酗酒史。我告訴醫生,我們一直懷疑我先生的死與酗酒有關,他死的時候旁邊就是酒瓶。

早發現 減少遺憾

問:先生去世和女兒發病讓妳有了哪些改變?

答:當時我很內疚,覺得自己太無知了,根本不知道先生可能有精神疾病,也不敢往這方面聯想。我先生是非常優秀的人,根本沒想到他會有這方面的問題。我女兒後來也說:「如果我早一點在爸爸還在的時候發病,我們就能救爸爸」。

回想起來,先生在世時已經有很多跡象,從大學時就開始了。但是20多年過去,沒人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,真的是很不應該。我一直都在反省,為什麼從來沒有從精神健康方面去想過他的問題。

那時我覺得普及精神健康知識太重要了。從2013年我開始接觸全國精神疾病聯盟(NAMI)。那時真是很困難,女兒經常要進醫院。她是很優秀的女生,因發病而改變很大,我也一度覺得沒有希望。我也不知道怎樣去處理女兒的事情。

剛好那時看到NAMI的家庭輔導課程,就去報名。透過上課才明白,原來精神健康問題是一種疾病。這種病找對正確的治療和藥物非常難,需要很長時間。如果中途放棄治療,會產生很多問題。社會上有些悲劇就與此有關。

問:女兒現在情況好很多了吧?

答:是的。現在她就像個正常孩子,能正常溝通。這是從那一次她的一句話開始的。

有一次我正在後院做園藝。女兒在我後面說:「媽媽,你為什麼不戴手套?」聽她這句話,我頓時淚流滿面。因為知道,我的女兒又回來了。

別人可能覺得奇怪我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反應。因為我先生酗酒,我和女兒兩個人一直相依為命。她對我照顧得非常好。她很小的時候,有時我晚一點回家,她都會說:「你為什麼不打個電話回來,妳不知道別人會擔心嗎?」那時她才九歲。那些話本應該是媽媽對孩子說的。

以前我工作很忙,一周要工作七天。周末早晨她都給我做好早餐。她就是這樣表達著對媽媽的愛意。但是自從發病之後,她就沒有再照護我。所以那天她那樣一句看似很普通的話,我就知道女兒又回來了,她用的那些藥物在起作用,讓她又變成我以前知道的那個女兒。

精神疾病 有藥醫

問:你覺得社會對精神疾病的觀念需要作哪些改變?

答:社會上確實對精神疾病有些偏見,覺得病患很可怕。其實它就是一種病,因為腦部病症而導致病患行為改變。大家身體有病就會去醫治,腦裡有病怎麼就不醫治呢?

你看我們辦活動照片上那些女生都很漂亮吧,她們都是病患。如果有效控制,大家就應該鼓勵他們,只要保障治療,他們就是正常的,什至比別人還優秀。如果歧視他們,給他們貼上某種標籤,就適得其反。

有一次我在醫院裡看到女兒無法正常走路,真覺得天要塌下來了。後來透過上課知道,這是因為她服的藥物副作用引起肌肉張力不平衡,可以用其他藥物來緩解。可見治療過程中某些症狀不必緊張,有辦法解決的。

問:你是通過在NAMI上課而成為義工的?

答:是的。成為義工後,受過很多訓練。通過培訓發現,華人對精神健康真的所知什少,我自己就是很好的例子。20多年來我先生一直覺得自己很了不起、無所不能。但有時他又非常消極,什麼都不願意做。這其實就是很典型的躁鬱症症狀。但當時我們都不知道。如果那時他得到專業幫助,就不會發生後來的悲劇。

靠服藥 回復正常

問:你在NAMI做義工幫助過很多華人病患,有沒有比較難忘的經歷?

答:作為義工,當然希望自己的工作有成效。有一對夫妻,家庭關係很糟。太太經常為一點小事與丈夫吵架。但男方從來沒想到過他太太可能有精神方面問題。他們來找我們聯盟求助,說明他潛意識裡已經感覺到有問題。我就建議他們去找專業醫師檢查。

他們聽從建議去找精神科醫師。他太太開始服藥治療,三個月後家庭關係就有明顯改善。我很開心,告訴他們應該慶幸,因為知道問題出在哪裡,不像我不知道我先生的問題在哪裡。知道問題就去解決,是非常好的。但大多數家庭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。

前不久還有一對夫婦的女兒發病,十幾天不吃東西。後來連水都不喝,奄奄一息。我們受過培訓都知道,這情況可啟動5150法案,報警啟動求助。但是那位先生堅持認為不是精神方面的問題。他們對向警察求助非常抗拒,覺得警察是專門抓壞人的。

專業人員也無法說服他們,轉向NAMI求助。後來我跟那位太太通了兩個小時電話,終於說服了她。我說的最重要一句話就是:「你們報警求助不是害女兒,而是為了要救她。她的生命體症已經很低,不能再拖延下去」。她馬上讓他丈夫打急救電話。結果我們這邊通話還沒收線,那邊急救人員已經到了。她女兒也得救了。

我們從支援小組那裡也得知道很多例子。常遇到病患抗拒服藥,不願去治療。我女兒也有這樣經歷。家人應該怎樣去幫助他們?有很多竅門要學。說服他們服藥能幫助回復到正常生活,對方通常都會願意。

還有位你見過的Frank先生,他們一家因兒子的病而遭受很大痛苦。夫妻最初到NAMI來求助時,頭都是低著的,講話也很消極,對孩子的未來完全茫然。我們讓他們知道,兒子的病可以慢慢控制,家長要改進溝通技巧。同時也要明確自己對兒子的希望是什麼。一年半下來,他們的家庭有了明顯改變。大家都能夠溝通,朝著同一目標去做。

看到病患臉上的笑容和恢復對生活的信心,就是我做義工的最大動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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